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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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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Night, sleep, death and the stars. —Walt Whitman

午夜,睡夢,死亡和星星。——沃特·惠特曼]

海浪拍打著游艇,讓整艘船微微搖晃著,在某種程度上很接近搖籃。白色的泡沫在船後留下了一條長線,在沈入水下之前慢慢隨著波浪擴散開來。柔軟、潮濕、脆弱。就像生命一樣,不過更加沒有意義,更容易覆制。這想法憤世嫉俗得讓我有些害怕。不過我盡力將自己從這情緒中掙脫出來,四處東張西望著,想從景色中找些不同以往的事物。哪兒都是海鳥,肯定是被我丟給它們其中一個的面包屑給吸引來的。來一個就等於來了一百個,有人曾這麽對我說。跟他們羽□□對照的是海水。說藍卻不夠純粹,說綠但不夠清澈,說白又不夠厚重。就是那種顏色。

我懶洋洋地躺在甲板上,擡手擋住照在眼裏的陽光。耳邊海鷗的叫聲已經開始惹人煩了。我幹脆坐起來,瞇起眼睛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。一只海鳥落在浪尖上,用喙梳理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羽毛。

身後傳來了光腳踩在甲板上的聲音,我回過頭,看著朱利安走上前來,手裏端著兩杯翠綠的飲料。我接過一杯,然後飛快地別過眼,不去看他的泳裝。他註意到了我的動作,笑著緊挨我坐了下來。

“你父親看到你這身打扮,肯定得說什麽‘有辱家門’之類的話。”我說,臉上有些發燙。

“他沒什麽好抱怨的,我選了拉文克勞的顏色呢。”

他輕輕扳過我的肩膀,我撅起嘴,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,但還是跟他碰了下杯,小心翼翼地嘗了一點杯中的液體。

“我恨死甘草了,”我故意皺起鼻子,“你明明知道這個!”

“那你得好好確認一下,這究竟是什麽味道。”

朱利安壓低聲音,裝出一副威脅的樣子。我笑著攬住他的脖子,他湊上來再次吻住我,用胳膊撐在我身側以維持平衡。我感到他小心地護著我的右臂,不禁有些感動。

蘇珊的魔咒在我的肘部留下了永久的傷疤,形狀有些像月牙。再重覆她襲擊我的理由實在是讓人不快,我只慶幸自己還能使用這條胳膊。況且,如果她下手再狠一些,我可能就不會在這兒了。

我迫使自己將思緒從令人沮喪的事情上轉移開來,專註於當下美好的天氣。還有朱利安。

有人大聲清了清嗓子,我飛快地撒開手,臉又紅了起來。希西利婭·馬爾福靠在通往船艙的門框上,冷漠地看著我們不合時宜的親密舉動。她身著一條淡黃色的麻瓜長裙,袖子厚厚的布料幾乎完全擋住了兩條胳膊。一陣微風吹得長長的裙擺緊貼在她腿上,展示著下面纖細的身軀,以及對夏日服裝根深蒂固的痛恨。我從沒見過她穿短袖的衣服。

“啊,你們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。”她厭惡說,抱起胳膊。朱利安翻身坐到我旁邊,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。

“有什麽能為你效勞的嗎?”

“把我從這艘該死的汽艇上弄下去,”馬爾福說。“或者是下到飯廳來。午餐已經好了。”

我揚起眉毛,跟朱利安交換了一個眼神。跟在學校裏和這個暑假相比,她今天已經比平時要友好得多了。

至於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艘船上,好吧,收到成績單之後沒幾天,我就收到一個象牙白的信封,裏面塞了一張邀請函。馬爾福一家決定請所有級長們來度假,作為考試以後的放松(勞拉·戴維斯出於某種不知道的原因拒絕了邀請,大概是對馬爾福的鄙視吧)。

一開始,我並不清楚他們的目的。不過我很快就明白了:這艘船上無論哪個人,若是沒有大把的金子,便是有值得註重的潛能;能當上級長就是證據之一。

事實證明,無論有多麽讓人驚訝,麥克·麥克拉根更傾向於後者。再過個三十年,我就會在女巫周刊上看到他跟他兒子,小提貝盧斯·麥克拉根(原來麥克真正的名字是“提貝盧斯”),在埃及金字塔裏跟斯芬克斯的合影。在那以後,諾福克狩獵巨尾獸、亞馬遜叢林裏捕捉金鰭食人魚之類的照片,會塞滿麗痕書店的櫥窗;艾瑪·斯考特,那個咋咋呼呼的紅發姑娘,是名天賦驚人的歌唱家。後來她改名為塞蒂娜·沃貝克、頭發染成了棕色、膚色也刻意曬黑了許多,一邊靠著從叔父那兒繼承來的豐厚遺產,一邊將熱愛的事業發揚光大。

至於其他人,不提也罷。

現在的我們根本不知道未來的走向。大家——至少我本人——只是高興有機會能免費度假。這不僅是我第一次出海,還是第一次見到摩托艇——目前為止唯一得到馬爾福們青睞的麻瓜發明。仔細想想,還真是個不錯的成就哩。

我套上長袍,跟著馬爾福下到了船艙裏,朱利安隨後。其他人已經都坐在了自己位置上,鋪著亞麻桌布的長桌上擺著瓷盤子。窗外投進來的光線照在每個人的臉上,除了桌子盡頭的湯姆,墻上掛的鹿頭在他臉上投下了厚重的陰影。我有些不舒服地意識到他也在看我。

“維姬呢?”希西利亞厲聲問道,抱起雙臂。只有坐在湯姆右邊的小男孩在她說話時擡起頭。

“她去廚房了,”馬瑞斯·馬爾福說,一縷金發緊貼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。鑒於是他的家族提供了這次旅行,馬爾福家的小兒子自然也會在船上。他是個脾氣暴躁的孩子,就連麥克拉根都對他有些畏懼。我私下認為,他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對所有人發脾氣,大家都煩透了他。可惜,我們沒資格提出抗議,我只能盡量遠離他,免得惹惱小馬爾福、給扔下船去。

讓七個即將成年的少年,外加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,單獨在海上漂浮,能出什麽問題?我暗自腹誹著,跟朱利安在桌子的另一邊緊挨著艾瑪·斯考特坐了下來。麥克拉根和馬瑞斯沈浸在他們的談話之中,湯姆沒動彈,斯考特過度興奮地在椅子上上躥下跳起來,只有貝弗利點點頭,表示註意到了我們的存在。我盡可能藏起了自己的不滿,而事實是,每晚被迫窩在狹小的空間裏、聽著隔壁房間裏傳來的陣陣鼾聲(肯定是麥克拉根,他的聲音太有特點了)、許久才能入睡已經快讓我受不了了。

“你們好,”貝弗利說,聲音聽上去有些窒息。還沒等其他人問,他就解釋起來:“馬上會有暴風雨,如果再不下到這裏,連吸入器都沒法救我了。”

沒人回答他的話,甚至對吸入器是什麽都不好奇。他倒不在乎,只是一邊喘著粗氣,一邊拼命用手帕朝臉上扇著風。即使都這幅模樣了,貝弗利還是堅持戴著領結,不肯松開來。希西利婭在貝弗利旁邊坐了下來,怒視著墻上的一幅風景畫,不肯理其他人。我不自在地別過頭,擔心她會對我發怒。

房間裏除了麥克拉根在說話,只能聽到海浪打在船身上,以及遠處傳來碗碟碰撞的微弱聲響。我垂下眼簾,心不在焉地捏了捏朱利安的手,思忖著該如何委婉地告訴希西莉婭,我想回到岸上。

“所以,你今年準備選什麽課?”艾瑪忽然問道,嚇了我一跳,但問題不是對我提出的。我往椅背上靠了靠,在她和朱利安之間來回掃視著。前者有些臉紅,撲閃著睫毛看向後者,全然不顧我的表情。朱利安倒是微微一笑,但在他說話前,麥克拉根替他回答了問題。

“現在討論學習也太煞風景了,”他聽到斯考特的問題,不滿地抗議道,“你們瞧瞧,我就得跟這麽個書呆子一起管理格蘭芬多。”

艾瑪的臉更紅了。“至少我遇到難題的時候會用腦子想想,而不是一個勁兒叫別人給我答案。”

廚房的門在這時打開了。圍著茶巾的家養小精靈端著一個巨大的銀色托盤,小山似的三明治堆得比她還要高。兩壺南瓜汁緊跟其後,自己跳到空中,將橙黃色的果汁倒進了憑空冒出來的杯子裏。馬瑞斯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,又吐了回去。

他砸了下桌子,趾高氣昂地說:“維姬,難道沒有別的東西嗎?”

家養小精靈已經走回去了,現在從廚房裏探出頭,細聲細氣地回答道:“對不起,馬爾福少爺。這裏還有檸檬水和蘋果醋。”

“我記得爸爸把接骨木花酒放到一個櫥櫃裏了,”他不耐煩地一聳肩,故作老練地晃了晃杯子,“還有雪利料酒。”

“你敢碰一下酒精,我就讓你下半輩子都被鎖在房間裏,只能靠制水咒變出來的清水過活。”

希西利婭壓低了嗓門,但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個字。馬瑞斯漲紅了臉,氣鼓鼓地往嘴裏塞了塊三明治。

“那玩意兒對你來說肯定太強了,小鬼頭,喝你的南瓜汁。”麥克拉根大大咧咧地說。馬瑞斯惱火地瞪了他一眼,不知是

艾瑪清清嗓子,向麥克拉根問起了他最近在希臘群島上的經歷。這一下緩解了有些凝固的氣氛,大家都松了口氣,說說笑笑地往盤子裏添著土豆沙拉和冷菜,互相之間都彬彬有禮。有一道凝膠狀的菜格外美味,像是肉汁跟魚塊的結合,我暗自把它記了下來,準備以後有機會自己嘗試看能不能做出來。

我再次伸手去取它的時候,湯姆開口說:“你似乎很適應這種生活,艾米。”

勺子從我的手中掉進了盤子裏,湯汁啪地一聲飛濺出來,暈染出一片難看的淺棕。朱利安的反應比我還大;他猛地一揮手,打翻了裝飲料的玻璃壺,頃刻間半張桌布都成了橘黃。麥克拉根大聲咒罵了一句,引得艾瑪驚叫了一聲:“麥克!”

我想為自己的失禮道歉,但看到湯姆的眼神,我的聲音忽然消失了。朱利安站起身,抽出魔杖念了句“旋風掃凈”,桌布一下幹凈了。他坐了下來,說了句“抱歉”,表情毫無變化。應該說句什麽,我想,說句什麽吧。不就是一個名字嗎,不要小題大做。但他剛剛的語氣,是如此親密,就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一樣。我和他,不是我們,我糾正道,打了個冷顫。

房間裏的氣氛在沈默下顯得有些微妙。我來回撥拉著碗裏的菜豆,沒了胃口。

窗外忽然傳來響亮的雷聲,把所有人嚇了一跳,貝弗利又罵了一句,這次是因為他的預言靈驗了:雲層裏醞釀著一場暴風雨,一道閃電劈開了融為一體的海洋跟天空。海平線在舷窗外翻滾起來,剛才晴朗的天空成了一種可怖的暗紫色。氣溫驟然下降,整個船艙裏頓時陰冷無比。

船身劇烈地搖晃起來,桌上的盤子都掉在了地毯上。希西利婭站了起來,沖到對面墻上的壁燈旁,扶穩了還燃燒著的蠟燭,以免釀成大禍。其他人也竭力維持著房間裏的秩序:麥克拉根以魁地奇球員的敏捷握住了南瓜汁瓶;湯姆站在陰影裏,大概是用頭頂著油畫吧;朱利安跟貝弗利壓著舷窗的玻璃板;艾瑪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兩個看上去十分昂貴的燭臺,我接住了第三個。我們兩個把燭臺放到地上,她踮著腳尖跨過了地上的汙漬,半路又停了下來,似乎忽然對自己的目的地產生了懷疑。

只有馬瑞斯還坐在原處。他姐姐剛要斥責他,小馬爾福就從椅子上跳起來,飛快地掃視了一圈房間裏的人——一切還都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。他做了個鬼臉,我還沒來得及思考那表情是什麽意思,他就行動了興高采烈地跑上了樓梯。希西利婭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,但他在上面又笑又叫,明顯不會回來了。

“維姬!維——哦,真該死!”她咆哮起來,猛地松開扶著壁燈的手,提起裙子沖了上去。

剩下的人面面相覷,不知該怎麽辦。我本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氣給嚇了一跳,再加上這一事件,腦子幾乎無法運轉了。我下意識地擡頭看向朱利安,

“要我說,”麥克拉根突兀地說,“我們應該上去看看。”

他勇敢而愚蠢地登上了甲板,身後緊跟著貝弗利。出乎我的意料,朱利安也大步走上前去,消失在了樓梯口。

你是認真的嗎?我無聲地說,卻看到湯姆盯著樓梯口,手插在口袋裏。他突然扭過頭,超我做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“看來該我了。”他輕聲說,聲音幾乎淹沒在海浪之中。然後,他也消失了。

我和艾瑪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,都不想離開安全地帶。她看向我,滿臉寫著不確定。我為不僅僅是我一人對此刻的情形感到困惑隱約有些欣慰。

“也許我們也該,呃,你知道。”

試了幾次後,我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了。

“我同意。”她飛快地回答道,面色陰沈。她臉上的雀斑在昏暗的光線下顏色更深了,火紅的頭發也卻成了淺金色。我腦子裏忽然閃出一個可怕的想法,那就是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。

閉嘴。

我們為誰先上去而僵持了幾秒,最後是我先踏上了樓梯。冰涼的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,讓我暴露在外的皮膚隱隱作痛。我瞇起眼睛,透過暴雨望見了站在甲板上的馬瑞斯,小男正孩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開心得手舞足蹈。

奇怪的是,他始終保持著平衡,甚至原地轉起了圈兒。希西利婭在他身後十幾英尺的地方,勉強保持著自己的平衡,還得緊抱著欄桿好防止自己摔下去。她的聲音被強風吹得斷斷續續的,我只能分辨出“過來”和“懲罰”之類的詞。小馬爾福,當然了,根本沒聽姐姐的話。

“馬瑞斯!”我跟著喊道,他沒理會,盡管我們之間才隔了不過十幾英尺。我感到一陣挫敗感,又喊了一遍。他微微側過頭,還是沒有回來的意思。

遠處的海平線上在這時劇烈地翻滾起來,以驚人的速度朝我們這邊移動著。海浪很快就漲到了幾層樓的高度,聳立在我們頭上。馬瑞斯敏捷地跑向我這邊,跳進一灘積水裏,再次避開了我伸出去的手。

當他擡起頭看到黑漆漆的海水時,表情變了。

“糟了。”他咕噥道。

“所有人都下到船艙裏!”麥克拉根吼道,一把扯過希西利婭把她推下了樓梯。“快!我們大概還有五秒保住自己的小命!”

馬瑞斯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麽危險,趕緊從甲板上跳了下來,卻一下子滑倒在光滑的平臺上。在突然的恐怖感引起的沖動下,我咬咬牙,沖上前一把將他拉了過來,然後用另一只手握住欄桿。

求你了,不要讓我死在這兒,我在心裏默念道。小男孩的尖叫聲灌滿了我的耳朵,直到海水將一切都切到了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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